诸葛福媛

前情提要：Chapter 29 罗蒙湖——Loki的第二个故事25

Chapter 30 罗蒙湖——Loki的第二个故事26

“……在战场上时，尽量确保每一个动作都是有效的，正面对抗时想砍掉敌人的头，就用阔刃剑瞄准他肩膀的这块区域——”

Fandral一边解说着，一边挥起剑在稻草人身上做了几个示范动作。他瞟了一眼训练场的边缘，冲队列喊道：“现在散开做砍杀练习，等会儿我会让你们两两对抗。”

他把剑丢给身后助手，快步跑开去，“Thor——”。

“要见你简直比见国王圌还难”，Fandral喘着气，在Thor身边停住脚抱怨。

“抱歉，”Thor拍拍他肩膀，“最近手头事情太多了。”

“训练进展的怎么样？”Thor抬抬下巴，冲着年轻人们挥舞木棍练习的方向。

“MacGregor的小伙子们很不错，虽然离你说的令行禁止还差点，但算得上训练有素。Colquhoun那边送来的人——”Fandral砸吧了下嘴，“有点难搞。”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给Thor丢过去一个“你懂得”的眼神儿。

“难为你了，”Thor一脸诚挚的冲他点点头，“我知道大部分Colquhoun的武士就想一股脑冲上去砍死几个英国人给老族长报仇，压根儿听不进去咱们推崇的协同作战那一套——但就这样送他们上战场，跟把他们直接推去英军枪管底下没区别。”

“知道知道——”Fandral挥挥手，不耐烦的打断他，“人家的步兵团一分钟能开三枪，厉害得很，你不用再强调了。可我们总不能一直都在这练兵准备，永远不动身加入詹姆斯王子的军圌队吧？”

“你刚刚不是才说过Colquhoun的武士们还没准备好？”Thor不正面回答，却反问他。

“我可以在路上训练他们！” Fandral顶了他一句，凑近了点，压低声音质问他：“你到底在想什么？上个月小王子在外赫布里底(Outer Hebrides)群岛登陆的时候你明明可以去迎接的，现在人家那些贵圌族恐怕都在王子的议会里有一席之位了，你却连王子的面都没见着。”

“你不是——”Fandral犹豫了下，四下扫了眼，“你不是还在纠结Loki两年圌前寄来的那封信吧？！”

“我只是认为我的战士们的性命比成为王子近臣更重要！”Thor板起脸瞪了Fandral一眼，厉声回答他。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Thor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拍拍Fandral的肩：“我在等普雷斯顿潘（Prestonpans）那边的消息，相信我，我不仅会带大家去投奔王子，还会给他准备一份丰厚的见面礼。”

“还有，”他走出两步，又停下脚转身看着Fandral：“我是还在想着Loki两年圌前的那封信，我每天都在想。” 

Fandral一直记得那一天，那是1743年秋末，Thor正被Colquhoun氏族吵闹着要去找斯特灵报仇的事搞的焦头烂额，他在去城堡面见Thor的路上，仆人追上来递给他一封没有落款的信。

信封上的字体并不眼熟，发信地是他从未去过的格拉斯哥。

“哥圌哥”，开头两个字就搞的Fandral一头雾水。

“许久未见了。想想多年圌前你因为我不检点的行为赶我离开，真叫人感叹岁月如梭。我现在剧团一切都好，偶尔还能扮演一些舞文弄墨的知识人或是大夫什么的，也算是常驻演员了。我们剧团这些年去了很多地方演出，像是——”

“悲伤（Bale）？……保释（Bail）？”

Fandral盯着那信纸上一串不知所云的单词，紧紧的皱起了眉头。剧团？不检点？兄长？自己在格拉斯哥有这样一个亲戚吗？……

天！Fandral一下跳了起来，这信该不会是Loki寄来的吧！

“我想他的意思是城镇，”Thor又把信看了一遍，指了指那个单词，“Baile，咱们盖尔语里的城镇。”

“那么，下面这几个词就是城镇名字喽？”Fandral盯着信纸咕哝了一会儿，失笑道：“Loki这是想拼雷斯顿潘吗？语序都错啦！”

“可是，”他忽的想起什么，蹙眉道，“Loki连点苏格兰口音都不肯学，又怎么可能懂盖尔语？你说这会不会又是个圈套？”

Thor垂下头，轻轻将手覆盖在信纸上，“他小时候陪我学过盖尔语，或许还记得些……”

这会是个圈套吗？把过去的情谊翻找出来，加上那遥遥的一眼勾连出的牵绊，拿来织就一个捕猎的网？

Thor本能的抵触这个想法，他可以接受Loki加入英军成为自己的敌人，他甚至可以理解Loki在其位谋其事，用见不得光的手段杀掉自己的朋友亲属……但是利圌用他们的过往和感情——他无法想下去。

如果Loki想他死，那天晚上大可以派身边的英军军士追上来动手的，没必要等到现在，费这样大的周折。

“我想他是想告诉我些什么，”Thor用手指轻圌抚着纸上的字迹，“又怕这信落到别人手上。”

“……我们最近排练的剧目关于战争，里面的台词长的烦人。‘那些士兵一分钟内可以开三枪，齐射的枪声像天边的滚雷，绵绵不断响彻山岗。枪口的金属光泽在日光下闪出闪电，紧随而来便是火枪弹的暴雨。敌人无力躲闪，必定血流成河。’这些该死的台词！我总是记不住！”

Thor不知道自己把那封信看了多少遍，Loki写下的那些地名，每一个他都花了功夫去调圌查，两年来，那些信息无时不在他脑海里翻滚。

了解越多，就越谨慎不安。

英军配备的火枪和炮弹非常充足，高地战士擅长的正面冲锋几乎是送死无疑。

他们要找到新的战术，配备更多的火枪，才能赢得这场实力悬殊的战争。

Thor穿过训练场，在树林边上停下脚步。晨雾已经散去了，远处的群山在日光下渐渐显出轮廓。Thor静静伫立着，闭上眼深深呼吸——他现在鲜有安静闲适的时刻，只能在这样的片刻中享受短暂而奢侈的思念。

“我接下来会跟着剧团去欧洲演出，不知是否还能活着再见。哥圌哥，望你安好。”

Thor又把信的末尾回想一遍，心紧紧揪了起来。

死并不困扰他——他小的时候就计划过了，他死了之后要和Loki一起埋在罗蒙湖边上，永远都不分开。

现在那片土地上葬着他的父亲，还有很多MacGregor氏族的先人。他死后多半也要葬在那里——那片永远不可能再接纳Loki的地方。

或许战死沙场并不那么糟糕，Thor忽然想。

如果Loki那时回来了，和其他人一起清理战场，或许会在自己身边走过，俯下圌身帮自己阖上眼睛。

然后自己就被埋在一个他熟悉的地方，Loki每年都能来扫墓。

Thor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

他并不觉得在战争之前假想自己的死亡是什么不吉利的事，一个战士要想在战争里活下来，就应该有战死的勇气和自觉。

他只是忽然间不敢想象Loki那一刻的心情——就像很多年圌前他宁可不忠不孝背叛全族人，也要冒险放走Loki。那不仅是出于对Loki的不舍，亦是一种自私，Thor不知道Loki死了，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怎么能对Loki做那么残圌忍的事呢，让他看见你的尸体？！

或许Loki不回来是最好的，Thor想。

他该在欧洲找个温暖的国度定居，在一座美丽明媚的海滨城市，娶个好女人，养一只狗、生一群孩子。他该活到很老很老，在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看着书打盹睡去，无伤无痛的离世。

那样我在坟墓里也会开心的，Thor低下头，微微笑了下。

……

“准将！”屋门外响起敲击的声音，Loki从洒满阳光的金丝绸缎寝具中翻身坐起。

他抓过制圌服想要套圌上，却发现领口松松垮垮的开着，扣子昨晚就被扯掉，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

“穿我的睡衣去拿。”准将在身后懒洋洋的开口。

“这……”Loki的手犹豫的停在半空。

“这又不是在英格兰，”准将拍了拍他的屁圌股，顺手捏了一把，“没人管得着我。”

Loki跳下床，披衣从门外军士手中接过信来。

那军士一直脸色通红的看着地，从头至尾都没敢抬头。

“是封公函，”Loki转身说，“盖着北不列颠政圌府军斯特灵城堡驻军的印章。”

最近从英格兰寄来的战报很少有好消息，比欧洲的战况更让英军不安。Cope准将却相当轻圌松，一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Loki记得7月末的时候，苏格兰的起圌义刚刚开始，上层转寄了苏格兰国务秘圌书特威代尔侯爵给伦敦的信函复写件来。

“法国宫廷正在促成一场针对陛下统圌治的入侵，僭位者的儿子（注释1）已经从南特出发，确定已在苏格兰登陆，我很难相信这是真的。”Loki念到一半，就被准将的笑声打断了。

“我的岳圌父大人实在天真可爱”，他拨圌弄着桌上的军事模型，把小城堡一个个推圌倒，“不过他这样震圌惊的语气正和我心意，这信传到伦敦，想必一定往那些鼓吹和平的威斯敏斯特老圌爷们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

“读一下我的军医官，”准将已经起来了，端着一杯红葡萄酒倚在窗边，不紧不慢的摇晃着，“你的声音一向让我愉悦——让我们来看看那群高地佬又搞出了什么新花样。”

“9月24日，来自阿平团（Appin Regiment）的苏格兰高地兵趁着大雾掩护，偷袭了我军在普雷斯顿潘（Prestonpans）的驻地。我军损失惨重，伤亡不计其数。叛军在这场战役过后气势颇盛，一路南进。现除了爱丁堡、斯特灵堡、威廉堡和奥古斯都堡还有我军部圌队戍守外，苏格兰全境已被叛军控圌制。” 

“哦？”准将的眉毛挑了起来，“没想到那群野蛮人竟然打的这样漂亮。”

他晃着手上的酒杯，把紫红色的液圌体举到阳光下细细打量，“有圌意思，太有圌意思了。”

Loki把信件读了两遍——里面依然没有Thor的名字，也没有关于MacGregor氏族的只言片语。

这是好事，他对自己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来，”Loki忽然被准将从背后拦腰抱起，米白色的信纸从手上滑圌出去，像雪片一样撒在地上。

“招我回去的调令不会晚过今年冬天，”准将扯掉了Loki的睡衣带子，带着一种和己方军圌队失败完全不符的勃勃兴致压了上来，“回去之前，陪我好好享受下尼德兰的豪华大床。”

……

这根本不及他本人神采的十分之一。

Loki盯着墙上那张画着Thor头像的通缉令，下意识的想。

这是他重新踏上英格兰本土后第一次看到Thor的脸——印在大大的“悬赏通缉”字样下面，贴在曼彻斯特结了霜的城墙上。

陪同他的军官从身后跟了上来，盯着画像皱起眉头，“Thor MacGregor，杀圌人如麻的家伙。”

“高地的叛军都叫他雷神，说他像闪电和惊雷一样迅不可测。”他撇了撇嘴，继续冲Loki解释道，“这家伙手上领着一只不小的队伍，神出鬼没、雷厉风行，听说在普雷斯顿潘那场仗里，先头部圌队就是那家伙的人。他们总能偷偷摸圌摸的袭圌击我们的军事要塞，像从夜色、暴雨和迷雾里走出来的恶圌魔……”

当然了，Loki想。

他那么矫健、那么迅速，战斗和搏杀的本能从小就寄居在那具身圌体里，早就和他融为一体。

Thor比他想的更聪明，他冒着危险向他泄圌露军事机圌密，只想让他避开英军的优势兵力，平安活下去……他却利圌用它们在劣势中发掘出不可思议的优势，成了敌人的噩梦和友军的英雄。

可是——Loki抬手覆在那张画像上，可是Thor，你这样耀眼，要如何躲开那些冲着你的光芒射去的刀剑和炮火呢？

“这么高的悬赏金额，”那军官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哈了口气，“就是不恨他的人也得见财起意吧。”

Loki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扭过头问他，“他不是早跑远了吗？听说高地军圌队正往北面撤退啊。”

“是的，”对方点点头，把手里的马缰绳递到Loki手上，“咱们的部圌队还在后头跟着围剿呢。Cumberland伯爵的队伍在南边，Geroge Wade将军的主力在北部。Cope准将的队伍行军快些，现在可能已经过了约克郡了——对了，他交代我们直接送您去卡莱尔跟他会合。”（注释2）

“走吧，”Loki翻身上马，他有点着急看到北部政圌府军的俘虏名录。

湿冷的空气打在脸上，带着浓烈的寒意。

Loki握紧缰绳，把脸往斗篷里缩了缩。

已经是冬天了，英格兰却还是绿色的，那种发褐的、带着颓败气息的绿，斑驳的涂遍整个原野，映衬着霭霭的天空和战后的村落。

这简直比四顾无人、白雪茫茫的高地更加荒凉。

一路向北，路上可见的尸体逐渐多起来，撞上来不及打扫的战场，能看到不少身穿格纹服装的男人倒在血泊里。

他们因为一个信圌仰离开家乡，背着叛圌国的罪名死在这遥远陌生的土地上。

Loki被准将留在欧洲办圌理交接事宜，晚了近一个月才得以脱身回来。他踏上不列颠本岛时，整个战事都已经变了样。

整个秋天高地军圌队都在一路高歌猛进，他们像狂风一样卷过北部英格兰，拿下卡莱尔、兰开斯特、普林斯顿、曼彻斯特，一路逼近德比郡。

初冬降临，伦敦就在130英里之外，他们却开始转身北返。

有人说是那些高级将领终于厌倦了等待永不出现的法国援军，有人说是越来越多的战士只想退守北方，总之小王子在军事会圌议的投票中输了，大军开始徐徐北归。

战局就在这时候发生了反转，英军主力从欧洲战场逐步返回，与屯兵在曼彻斯特南北的近两万名英军合力开始了对高地军团的追杀。

Loki在看到第一个泡在血泊里的魁梧金发男人时惊得停了下来，战马抬起前踢嘶鸣一声后他才意识到那人穿的根本不是MacGregor氏族的红色格纹。

“您不舒服吗，Harrison上尉？”陪同的军士策马急驰过来。

“有一点儿，”Loki捂着嘴，顺势掩住了半张惊魂未定的脸。

“我们走吧”，他缓了一会儿，从喉圌咙里沉沉的挤出句话。

冬日的原野像画片一样一页页从身边翻过去，Loki在寒风里喘息着，在马背上一下下颠簸——他的心被震得坠下去，空落落的感觉比十年圌前独自一人离开高地时更甚。

他一直以为是这颗空了的心让他活到现在，在这举目无亲的世上漂泊，无滋无味的活着。救人、杀圌人、性圌爱、美食、权力、战争——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画片一样，扁平而疏离的悬挂在另一个纬度里。

此刻他才明白他的心没有空过，那里还保留着一颗叫Thor的火种。只要Thor还在这世上活着、存在着，他就能挨过所有轻生厌世的念头，忍受一切过下去。

Loki擦了擦眼睛，他再也不要逃，再也不要忍了——Thor是死也好，是活也罢，他要找到他，不顾一切跟他走。

再也没有谁，能把他们分开了。

注释1：

僭位者的儿子就是指詹姆斯小王子，Thor他们拥护的国王。小王子的父亲又被称作老僭位者，小王子是小僭位者。

注释2：

Geroge Wade将军和duke of Cumberland的军圌队位置和数目是考证的，准将的当然一如既往瞎编。本章几段关于苏格兰起圌义的战役描述依旧参照上章那个英国史纪录片和BBС.The.Stuarts.in.Exile.

作者有废话说：

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赛尔乔•莱翁 《美国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