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福媛

前情提要：【1】【2+3】【4】【5】【6】【7】【8】【9】【10】

11.一封情书

Loki坐在办公桌前观望了两个小时，发现外面的雨没有一丁点儿减弱的迹象。

正值10月，乌干达的雨季才过一半，恐怕雨会一直下到半夜去。

Loki再次瞄了眼天气预报，随手关掉电脑，抄起伞走进雨里。他跟Sigyn说好了要去New Mulago医院找她拿药，再不出发就迟到了。

 

下午四点，街道上依旧人声鼎沸，摩托车和旧式型号的面包车突突突的驶过，留下一串串呛人的尾气。

Loki的鞋很快被泥点弄脏，他瞟一眼，继续把它踏进下一处泥洼里。他早在两年前就放弃了保持衣物整洁的奢求，在非洲，舒适永远比体面更重要。

Loki记得有次在特别干旱的地区采访，他一个星期都没能洗上澡。

 

他就是在那时候认识Sigyn的，她跟着WHO做个关于艾滋病防治的项目，他跟着BBC的同事们跟进相关报道。

后来他们又在几内亚遇见，再之后是肯尼亚和南苏丹，WHO、Unicef和各种NGO组织常年驻守非洲，大家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见似乎是必然的事。

 

来非洲之前，Loki打了一大堆疫苗，就是不算上纹身的那一次，他也挨了足足有十几针。

Loki小时候很怕打针，每每在医院里表露比尖端恐惧症还要夸张的惶恐。Sam和Farbauti为了哄骗他接种没少威逼利诱，Loki还是能保持在每次打预防针时都嚎的惊天动地。

“很棒呀，宝宝，我打赌你长大以后会成为一个歌唱家，”给他打针的护士拔出针管，把一个棉球按在他的小屁股上，和气的开起玩笑。

Thor摸出一小块纸巾，凑上来帮忙。

Loki严重怀疑十几岁的Thor并非在努力成为一个勉强合格的小舅舅，他大概只是本能的想讨好下那个漂亮的护士小姐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Thor挺温柔的帮他擦了眼泪和鼻涕。

 

Loki的屁股疼的要命，Farbauti抱着他，Sam和护士小姐都在努力编排夸奖他勇敢的语句。但Loki根本不在意那些，他认为针尖会在他的屁股上留下个恐怖的洞，再也不会长好了。

他的眼泪鼻涕不停淌下来，Thor擦了一张又一张，他只有一次动作慢了一点，Loki的鼻涕就蹭在了他手背上。

唔，Thor露出嫌弃的表情，偷偷揪起Loki小毛衣的边角擦了擦手。

Loki意识到自己最喜欢的毛衣刚刚被鼻涕毁掉，立刻哭的更大声，一个巨大的鼻涕泡泡从他鼻腔里冲出来，噗的一下破掉，沿着人中淌到嘴唇上了。

……

 

预防针不能抵抗所有疾病，Loki现在比以前都更加清楚的明白这一点。十几种疫苗把他的屁股打成了筛子，那又能怎么样呢？

过去的一个多月他一直在疯狂的咳嗽，感觉自己半夜能把肺从鼻孔里生生咳出来。

开始他们怀疑他得了耐药的肺结核，Sigyn宣告他只是支原体肺炎的时候，Loki抱住她差点哭了。

 

“衣服衣服”， Sigyn大咧咧的勾起Loki的衬衫，把听诊器和手一起放到他胸前去，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听了一遍，转过头刷刷刷写了一张药单给他。

“止咳药和阿奇霉素都不要再吃了，这个晚上睡觉前吃一片，再吃一周。”

“好的，”Loki揉了揉胸口，轻咳一声，“已经不太咳了。”

 

“嗯，”Sigyn挑挑眉毛，把听诊器搭在脖子上“既然痊愈了，是不是要请我吃饭？”

“圣诞节如何？”

“你不回英国？”

Loki摇摇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都要散架了……希望周围哪儿都不要出乱子，别有什么埃博拉爆发，也别来什么民间武装暴乱，让我安安心心在乌干达休息几个月就好。”

“去维多利亚湖吧？”Sigyn按了铃，示意下一个患者进来，“我和几个同事打算去钓罗非鱼，一起？”

Loki点点头，她把脸转回去面对下一个病人，冲他挥挥手做了个see you的手势。

 

晚上洗过澡，Loki换了身舒服的麻质居家服，踱步去了阳台上。

坎帕拉经常停水，很多当地人连基本的生活用水都要扛着大桶去公共水管接取。BBC给它的海外员工提供了还算舒适的住宿，Loki格外珍惜和享受洗澡时任由水流淌过身体的小小奢侈。

停电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基本上不用指望在夜景中看到什么光河灯海，大半的城市都是黑的，暗淡的光像孤帆旁的探灯，零星的散在汪洋大海里。

这里虽然是首都，但大多数时候远不比上英国小镇的生活水平。

晚风徐徐吹拂过来，带来些微的凉意。雨终于停下来了，混在夜风里可以闻到新鲜的土腥味。在这些少见的时刻，乌干达的生活会露出舒适惬意的一面，让人暂时忘记自己身在异乡。

这里是非洲的宝地，没有肯尼亚那么冷，也没有坦桑尼亚那么热，最重要的，这里大多数时候都很安全。

 

Loki仰起头，喝了一大口啤酒，这种叫“尼罗河特制”的酒在当地很有名，喝它几乎成了Loki闲暇时的一种习惯。

他把空瓶子放在门口，坐到桌前打开电脑，开始继续敲下午写到一半的稿子。

那是篇关于慈善援助和对当地青年人进行技能培训的报道，不是很急，属于没有太多大事件的时候预备来占版面的文章。

Loki删删减减，磨蹭到11：00多，才把它发了出去。

 

他打开Facebook，Sam新po出的照片马上跳了出来。她还在参与那个什么儿童心理健康的项目，一群大人和孩子们站在画板中间，笑得一脸灿烂。

Loki留了言，又随便翻了会儿，把页面关掉了。

他曾经在Facebook上放了很多照片，尤其是刚上大学那两年。

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的主页被五彩缤纷的生活填满，课程、旅行、戏剧、音乐……只要他想，总有新的东西等他尝试，由着他肆意快活的，按照自己想要的样子改变。

Loki不知道那算不算一种补偿，像是刻意的找些什么来取代Thor在他心里留下的空白。他想，或许在某种程度上，那些照片是他刻意发给Thor看的。他是他感情世界里无法打败的假想敌，他需要他看到他的丰盈美好，来获得胜利或者激战的幻觉。

 

现在Loki已经不怎么更新照片了，一方面是进入新闻行业后对社交媒体的厌倦：一个热点接着一个热点，从一个网页传递到另一个网页，每一次都是不到三分钟的热度，却每天都在上演网络狂欢。

更本质的，是他不需要也不想要再给谁看些什么了。尽管不算完美，他还是找到了某种属于自己的生活。

 

空气随着夜色加深进一步变凉，Loki披上一件开衫，抱着电脑钻进棉被里。

鼠标在电脑屏幕上滑动着，在那本翻了一半的电子书上停留了一会。Loki犹豫一下，点开了另一个文件夹。

他决定今晚把那篇小说校对完。

 

Loki其实有点纠结要不要同意编辑出版它，不管从什么层面来看，那都是篇书写的太过随性的文字，唯一功能就是供他排解心理上的不适和挣扎。

它在结构和故事性上毫不可取，结局更是缺乏悬念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它像一封情书，”和他合作多年的编辑在Skype另一端感叹，“我不知道，Loki，这显然不是你最好的作品，它有点绝望，还似乎有点矫情，但它莫名其妙地触动我了。”

“那是因为你刚刚离婚，亲爱的，小学课本都能触动你。”

“对呀，”她咬牙切齿的强调，“我打赢官司了，那个混蛋得净身出户，所以，我现在的感觉就像自己站在喜马拉雅山顶上——”

“缺氧的要窒息吗？”Loki拿捏着尖酸的语气。

“嘿！”她佯怒了几秒，哈哈笑起来，“我现在在世界之巅，小子，别惹我！我要出版它。”

 

一封情书。

Loki猜想是这个形容让他最终改变了主意。

在她说出口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忽然响起Thor的声音，“你需要给她写封情书，笨蛋。”

那确实算得上一封情书，只是他不会看到而已。

 

Thor在12月末拿到了他的毕业证。这距离他走进大学，时间已经太过遥远。

Thor提出完成学位的想法时Fandral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喂，你不是真把我爸的话当回事吧？管他怎么考核，迟早有一天我要把其中一间分店交给你打理啊——喂，等等，你不是打算安定下来跟Sif求婚吧？”

“不是，”Thor使劲摆手，“和那些完全没有关系。”

“那是为什么？”Fandral瞪他一眼，恍然大悟，“莫非——你因为太思念你们家那个绿眼睛小学霸而被他附体啦？”

“去你的。”

Thor笑着沉默了会儿，微微皱起眉头，“我只是……忽然很想把一件事做完而已。”

 

Thor一向没什么夸张的野心，也没什么蓬勃的理想。他几乎不规划未来，甚至很少想象一年以后的生活。

论及他最擅长的事，大概就是半途而废、加随遇而安了。

那个人跳着脚骂他废柴，哭的眼泪汪汪的讽刺他不思进取，一大段伤人的话溜出他的嘴巴，一句叠着一句的丢过来。

听在耳朵里都嫌疼，但还真是……挺贴切的。

 

Thor在毕业典礼上看到了Jane，她已经是大学里的副教授了，远远地坐在另一个远离他的高台上。

Thor听说她几年前嫁给了一个IT行业的工程师，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Sam来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Thor站在一群比他小得多的年轻人中间，有点微微的窘迫。

她站在典礼台边上等他，不等他站稳就高兴的跳起来，使劲扑进他怀里。

“老天，”Sam踮着脚，高高的举起手搂紧Thor肩头，“我真希望Loki也在这儿，自从他毕业后，我好久都没有这么自豪过了。”

 

Loki的大学念得非常顺利。尤其是第一年，他的生活简直丰富到夸张的地步。

几乎要令人怀疑他是不是那个曾经有社交障碍的小孩儿。

Sam大概是看了太多张他和男孩、女孩们的亲昵合影，圣诞假期的第一次晚餐，她忍不住戳穿他，“儿子，你现在到底是跟谁在一起？Lizzy the girl 还是Simon the boy？”

Loki把叉子叼在嘴里，眯起眼睛犹豫了一会儿才作答，“我不知道啊。”

他沉吟着，眼神装作不经意的瞟来瞟去。Thor立刻埋头专心咀嚼，假装被桌上的约克郡布丁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待定。”Loki轻快的说，“说不定是Both，也说不定是Neither。”

“你呢？”他反问Sam，“总是给你点赞的那个家伙是谁？他是画画的吗？我以为你讨厌画家呢。”

“这与你无关——”Sam站起身，用一个警告的眼神阻止Thor开口，“还有你，快闭嘴。”

 

他们一起出去挑选圣诞树。作为表面上和各种意义上的一家之主，Sam趾高气昂的挎着包，昂首走在最前面。

Thor揣着裤兜，心不在焉的用脚撵着地，一点点落到和Loki并行的位置。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默，“大学还不赖？”

哦，他在心里嚎了声——这个开头真是烂透了！别假装你从来没去看过他的Facebook主页，你几乎每周都看好不好？！

Loki不冷不热的嗯了声，没有给出更多的回答，但也没有从他身边躲开。

“那就好，”Thor吁了口气，“我为你开心，Loki。”

Loki扬起脸，表情复杂的望着他，过了一会儿轻声道，“那就好，Thor。”

 

 “就要这棵。”Sam忽然指着一棵云杉，回转头打断他们。

Thor吓了一跳，定定神睁大眼睛，“不是吧？”

“太丑了吧？”Loki小声念叨，被Thor扯了一下。

“什么？”Sam叉着腰，响亮的咳嗽一声，“你们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我是说，”Loki犹豫了几秒，似乎是在糊弄过去和背叛审美之间纠结不定，“这树……是不是太矮了？”

“我觉得很好，”Sam把矛头指向Thor，“一比一，你说呢？”

“是有点矮。”Thor瞟了Sam一眼，又心虚的补充，“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哈！”Sam不满的跺了下脚，“有时你们需要考虑身高6英尺以下的人们的感受，明白吗？”

 

那棵算得上侏儒的圣诞树被Sam如愿买下，直愣愣的戳在他们客厅里。

Thor拎起一串彩灯在上面比划一下，悻悻地把灯串做了个折叠。他拿起个银色的五角星放在树顶，几乎是不抱希望的看了眼Loki，“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Loki指了指厨房里Sam的方向，又比划了一下自己齐腰高的位置，撇着嘴摇了摇头。

Thor瞬间被逗乐了，和Loki一起压低声音笑了起来。

 

他们之间没能恢复到以往那种彻底的亲昵和轻松自在，但不管怎么说，Loki看起来比夏天时快乐多了，Thor希望是时间和距离的缓冲在慢慢起效。

Loki每次回来都有新的变化，不仅仅是行为举止更加自信，相貌也慢慢变得不同。大概是没有人照料他的饮食，Loki比以前明显瘦了一点，两腮微微的凹下去，露出个尖削的下巴。他的头发留长了一些，往后梳着，露出宽宽的光洁额头。

绿眼睛里残留的稚气一点点消失，换上一些Thor读不出也没办法长久凝视的眼色。

Loki不在他的眼皮低下，一年又一年，每一眼都在向一个成年男人蜕变。

 

TBC.

时间线会看起来有点乱吗？